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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 12点08分

枕水而眠 漠兮 3794 2022-11-25 00:02:32

PART 98

不要对坏人心怀同情,因为泛滥的善意也是一种恶。

——《眠眠细语》

回檀城的那天,气温降到了零下八度,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,寒意从脚底钻进骨头缝,冷得叫人无处躲藏。

五小时的车程也因此拉长了时间,上午出发,到檀城时天色已有暗下去的意思。前排的殷同尘见老板神色泰然,大为吃惊,“老板,你现在不怕天黑了?”

晏初水淡淡地扬起嘴角,又立刻沉了下去,“害怕天黑?我只是讨厌罢了。”

害怕和讨厌有什么区别?

这是来自殷同尘的困惑。

但晏初水觉得,二者不仅有区别,而且区别大了去了,尤其是——

许眠坐在他身边啊。

他侧脸对她微笑,又强调了一遍,“只是讨厌而已。”

许眠揉了揉眼睛,她刚刚睡醒,还有些糊涂的样子,“那……不吃外卖呢?”

“讨厌包装盒。”

“晕血呢?”

“讨厌气味。”

“陌生人呢?”

“讨厌接触。”

“你姐姐呢?”

“……”

不得不说,姜还是老的辣,人还是许眠狠。

一句话,就把晏初水给扎穿了。

倒也不是故意要打他的脸,是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找晏初林。虽然许眠觉得晏初水还是不见为好,可他却坚持那样东西只在晏初林一人手中。

既然他非要去,许眠也只能以此提醒他,世间的一切恐惧他都可以强装嘴硬,唯独晏初林不行,因为晏初林是将这些恐惧带给他的人,是一切的根源。

其实这些道理晏初水比谁都懂,他亲身经历过的恐惧,自己怎么会不知道?假如不是上一次遇见她,他的PTSD也不会再次凶猛发作。

但不发作就一定是好事吗?发作就一定是坏事吗?

似乎也未必。

他总是要面对的,不管能不能真正克服。

***

尽管志向远大,可操作起来还是得一步步进行,比如到檀城的当天,晏初水以休息为由,窝在酒店一步都没挪动。

第二天,他陪许眠去殡仪馆取方秋画的骨灰,安排下葬事宜。

第三天,他带着许眠回河边的小院收房子。

到了第四天,没有其他推诿的理由,他就打开黄历说今天诸事不宜。

许眠不想催他,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态度,只是这样耗时间,她有些心疼房费。以前嘛,她和晏初水有婚前协议,现在不一样了,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有她的一半。

多住一晚上,浪费多少火腿肠啊!

于是乎,她觉得还不如她自己去好了。

对于她的想法,殷同尘是不赞同的,根据职场定律,干活是一定要当着老板的面干的,背着老板干活,那不是白干么!

“你老板不行。”许眠如是说。

她看得出来,晏初水还是畏惧晏初林的,可她不怕呀,她甚至可以掐着晏初林的脖子让她叫爸爸,与其让晏初水冒险,还不如她出手更快。

“你开车送我去,我们今天就能回家了!”许眠循循善诱。

殷同尘没有表态,还在犹豫。

没有双倍工资的加班,都是万恶资本家的剥削!

“你还想不想升职加薪?”她动之以情,晓之以利。

“我都已经是首席拍卖师了……”殷同尘刚正不阿地拒绝,一个正直的打工人绝不会被虚假的大饼迷惑。

“你是没有上升空间了,但还有下降机会啊!”

“……靠!”

殷同尘跪了。

***

精神病托管中心的护士对许眠的到访颇为意外,显然没料到在方秋画去世后,她还会再来这里。

“B区16床。”许眠说明来意。

护士流露出更为吃惊的表情,“你不知道她最近的情况?”

“什么情况?”

护士不知该如何解释,索性带她走出六层病房,来到那块勉强算是花园的空地,给她指了个方向。嵌着玻璃碎片的水泥围墙一路走到底,有一个简易的大水池,大约是用来浇花浇树用的,因为气温过低,水管上包着厚厚的塑料泡沫。

龙头出水正常,正啦啦地放着水。

零度以下的气温,水花四溅,寒意逼人。

而水池边蹲着一个人,正在用冰冷刺骨的流水洗头发,她的头发很长很密,湿润后黑得发亮,像一大片茂盛的海藻在水中浮沉。

她感觉不到寒冷似的,任由水流冲刷过后脑,蜿蜒而下。

大约是听到脚步声,她扭头向她们看过来,冷白的皮肤在冬日泛出淡淡的青紫色,一双眼瞳黑得像两个深洞。

假如曾经的晏初林是一个逻辑与行为都正常的精神分裂症患者,那么现在的她,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子。

是因为自己上次对她说的话吗?

许眠猜测。

下一秒,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。

晏初林猛地起身,既不拧干头发,也全然不顾湿发落在身上有多冷,她疾步冲过来,一把抓住许眠,她比之前更瘦了,十根手指一点肉也没有,薄薄的一层皮肤覆盖着骨头,异样的阴森。

“你是知道我病了来看我的吗?”

“总是有人记得我的吧!”

“我还没有死,我还活着,对不对!”

她一股脑地急切嘶吼,根本不给对方否认的机会,或者说,她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的答案。

不管是真是假。

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。

许眠轻轻拽开她的手,一根根抠开她的手指,退后一步,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。

“我不是来看你的,我是来找你拿东西的。”

晏初林愣住了。

“澄心堂纸的配方,只有你一个人知道。”许眠冷漠地望着她,“你烧了配方,还烧死了陈师傅,不是吗?”

无论现在的晏初林看起来有多无助,许眠对她都不会有任何同情。

因为她不配。

“咯咯咯……”

阴冷的空气中,晏初林忽然笑起来。

如同一阵灵异的风。

“原来是为了这个……”她说,“那晏初水自己怎么不来?他是没脸见我吗?还是他已经死了?”

“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?”许眠脱口而出,但旋即就意识到自己错了。

一个疯子发疯,哪里需要理由。

“姐姐?”

晏初林笑得愈发大声,“我和他是双胞胎!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姐姐!可你知不知道,我不是!”

许眠一怔,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
“两个孩子一起出生,先出生的那个人不是我。”干冷的空气中,她说的每一字都会带出白色的雾气,“春水初生,春林初盛……排在前面的,本来就是晏初水。”

“他们说,与其让哥哥照顾妹妹,不如让姐姐照顾弟弟,反正晏家的继承人是晏初水,不会是我,所以从一开始,什么姐姐弟弟的,恶心死了!”

她从小就被关在家里,她也知道自己生病了,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好的,哪怕不能去上学,哪怕不能出门,她和晏初水也一样是晏家的孩子,可是呢?

黄珣收弟子,他们只送晏初水去。

说他有天赋,说他有灵气。

可笑!

他们明明是双胞胎,他有的一切她都有,她为什么不可以去?

再后来是姑妈给她看了出生证,看到两人出生时间的那一刻,她才真正明白,只有晏初水死掉,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,她一定要他死!

所以她做那些有什么不对呢?她只是为了生存啊。

晏初水死了,晏家的家产才会是她的,她烧了澄心堂纸的配方,才能有要挟他们的理由,至于陈师傅,算他倒霉而已,至于方秋画,也是运气不好,谁知道跌一下就会死。

而且——

本来也够老了。

死了就死了吧。

她没有任何错,错的是他们,是这个世界对她不公平在先,她只是自我保护而已。

许眠没想到晏初林和晏初水的真正关系并非姐弟,而是兄妹。震惊之余,亦有几分存疑——晏初林的话,未必是可信的。

“你不相信我没关系。”她瑟瑟地抖了一下,发梢的水珠凝结,正在慢慢结冰,“我根本不在乎你们,但是你们必须在乎我,因为你们要的东西,只有我有。”

“所以,你要谈条件?”许眠挑眉问她。

“对。”晏初林恢复了一些思维,不像之前那么疯癫了,“否则我为什么把配方告诉你们?”

虽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可许眠完全相信,她一定不会忘记配方的内容,因为这是她唯一剩下的筹码。

她是疯子,同时也是一个聪明的疯子。

“你要我杀了晏初水?还是你要墨韵?”除了这两样,许眠实在想不出她开的条件会是什么。

“我不在乎那些。”晏初林突然这么说,仿佛是释然了,又仿佛是怕了。

“那是……”

“我要离开这里。”她死死地看向许眠,目光仿佛能灼出火来,“我要你做我的监护人,我不想死在这里没人知道!”

“离开这里,你也只是从一家精神病医院换去另一家罢了。”许眠直截了当地说。

像她这样的人,总不能离开这里,获得自由吧?

“那也比这里好,不是吗?”晏初林抬手指向身后的水泥墙和破旧的病号楼,“我起码可以去好一些的地方。”

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合理,符合她强求生欲的人设。

在环境简陋的托管中心,任何突发情况都可以导致意外死亡,她恐惧死亡,自然想要离开。

“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来看我了。”她喃喃自语,“我得自己活下去,我要活下去……”

许眠猜得出,她口中的“他们”,应该指的是她父母。

两个孩子,一个健康,一个生病,父母自然会有偏爱。

而生病那一个还想杀掉健康的,别说是偏爱,应该是完全不会有爱了。

“我可以答应你。”许眠点了点头,倘若能用这样的方式换到澄心堂纸的配方,倒也不算太离谱。

一瞬间。

晏初林空洞的眼神亮起异样的光。

“那你和我去病房,我把配方给你。”她说。

没等许眠回神,她已经伸手将许眠拉住,她的手冷得像冰,却在这一刻拥有无穷的力气,她向前奔跑……老旧的楼梯,带着难闻气味的走道,这些她都要告别了。

她似乎是这样想的。

走廊的尽头是晏初林的病房,她推门入内,同病房的三个女人一见到她就缩成一团,远比之前更惊悚、更害怕。

她松开许眠的手,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。

她蹲下身子,湿漉漉的头发落在地上,她也不觉得脏。

有那么一点不像她。

拉开床头柜的抽屉,晏初林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书,她一边翻页,一边自说自话:“我不能忘了配方,我默出来了,可是他们不开厂了,他们不要配方了,但我不能忘,我知道的、我知道的,一定会有这么一天,一定会有的,它可以救我……”

随着语速的加快,她的手速也在加快。

许眠忍不住走上前,问:“你夹在多少页,可以直接翻的。”

“128页。”晏初林说,“那是我的出生时间,12点08分……”

病房格外安静,只有她的声音清清冷冷。

她转头望向许眠,黑色的眼眸是木讷的,可扬起的嘴角却露出诡秘的冷笑。

白光在一刹那闪耀。

她从书页中抽出一片长长的刀片,半尺的长度,被她磨得又快又利,只要划过皮肤,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割开血管、割开动脉。

她的手划过许眠的咽喉。

快得让人猝不及防。

作者感言

漠兮

漠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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